2016年1月23日 星期六

盟約的更新 解讀與傳承

古經今讀
丙年常年期第三主日

盟約的更新 解讀與傳承

讀經一:厄下8:1-4a,5-6,8-10

            有見及今天的讀經與本人的專業息息相關,而當中涉及的議題也關乎信仰的宏旨,因此本文會綜覽整篇《厄下》第八章,然後聚焦中於當中提出的問題。不過,由於在整個三年主日禮儀曆中,這主日是唯一會讀到《厄上、下》的。那麼,就讓我們先稍為了解一下這兩卷相當重要,但禮儀卻無法讓我們時常聽到的書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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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厄斯德拉‧上下卷》導論(見Collins, 2004:426-429

   如我們慣用的中譯本名稱所示,此兩卷書原本被視為單一本書,以厄斯德拉之名命之。時至今日,在猶太傳統中,此兩卷仍合算為一本。在希臘語傳統中,此書卻一分為二,為《厄斯德拉》和《乃赫米雅》(Ezra and Nehemiah)。與我們慣用的中譯本對照,前者即《厄上》,後者即《厄下》。毋需多講,《拉丁通行本》也跟隨了希臘語傳統。在現代不同語言的聖經中,都把《厄》和《乃》算為兩卷書,但把它們排在一起。它們也很明顯是來自一位作者(或編修者)之手,故不少外文聖經稱這兩卷書為《Ezra-Nehemiah》(《厄-乃》)。

《厄-乃》的內容大綱如下:

   一)《厄》一至章:俘虜回鄉、重建聖殿。這些事大約在厄斯德拉時代的半個世紀前發生,作者在書的開首匯報這些事,是取材自一些資料文獻的,包括:波斯王居魯士讓俘虜回鄉的詔令(希伯來文:1:2-4;亞拉美文:6:3-5;亞拉美文意述[paraphrase]5:13-15)、回鄉者名單(2:1-67),以及一些與波斯宮廷的書信往來(4:7-22; 5:6-17; 6:6-12)。厄4:8–6:18全是以亞拉美文寫成,但學界並不認為這部分來自另一來源,而只不過是作者在引用過亞拉美文資料之後,以亞拉美文繼續寫作的結果。可以說,我們應假設《厄》的預設讀者是能操希伯來和亞拉美雙語的。類似的情況我們也可在《達尼爾書》中找到。這部分看上去相當複雜,是因為作者為了把相關的資料放在一起,而不惜打斷歷史順序(當中甚至有互相矛盾之處)。例如,在第一章結束,居魯士於主前539年頒佈諭令的時候,猶太人社區的領袖是「舍市巴匝」(Sheshbazzar)。但在第三章中,主持聖殿重建的卻是由大司祭耶叔亞(Joshua)以及沙耳提耳的兒子則魯巴貝耳所主持,隻字不提舍市巴匝其人。那時大概是波斯王達理阿朝代期間(約主前520年)。然而,作者在5:16告訴我們,為重建聖殿奠基的,反而是舍市巴匝。在第三章和第五章之間的,是耶路撒冷與波斯王阿塔薛西斯(主前486-465年)和達理阿(主前522-486)之間的書信往來。由此可見,在這部分中,作者是按主題來處理其資料的,而非時序。這數章大部分是由史料拼湊而成的,對我們來說是不可多得的歷史材料。不過,看來它們絕對不是直接地把歷史記述下來如此簡單。

   二)厄斯德拉回憶錄。有關厄斯德拉任務的記述,在《厄》第七至十章,然後在《乃》(即《厄下》)第八至九章(實從7:73b開始)接續。這段記述包括第一人稱(=自述)和第三人稱(=旁述)的敘述。作者在寫這段記述時所用到的資料包括波斯王阿塔薛西斯委任厄斯德拉(厄上7:12-26)、與厄斯德拉一同回鄉者名單(8:1-14),以及涉及混合婚姻者的名單(10:8-43)。

   三)乃赫米雅回憶錄。乃赫米雅的官涯見於《乃》1:1–7:73a的第一人稱記述。乃第十一至十三章也是有關乃赫米雅的官涯的。當中包括一些第一人稱記述(如:12:31-4313:4-31)。

   從以上撮要可見,《厄-乃》所記述的,是被充軍巴比倫的俘虜回鄉後第一個世紀內的三段不同時間:剛剛回鄉並重建聖殿、厄斯德拉的職涯,以及乃赫米雅的官涯。學界普遍認為,這些記述大約在乃赫米雅的官涯完結後不久編修而成的,大約在主前400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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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厄下》)第八至十章:時序與文序(Throntveit: 1992:94

            就如何正確地閱讀《厄-乃》的問題而言,這三章實在處於爭議的核心。如果讀者單純地視之為完全依照史實和史序寫成的話,就不得不傷透腦筋:何以《厄》(=《厄上》)早在7:10就清楚指出厄斯德拉已來到了耶路撒冷來教導《訓示》(俗稱=《梅瑟律法》[≈ 《梅瑟五書》?])並執行之(見厄上7:25-26),卻不在《厄》緊接著的篇幅細述其過程,而要等到乃赫米雅到達並在城牆建造完畢(見厄下8:1-8),足足十三年之後才描寫這件事?這項一反常態的現象,再加上其他佐證,令不少學者作出結論(如Torrey, 1896:29-34 ; 1910:252-284),指這三章原本是緊接在《厄上》第八章或第十章之後,作為厄斯德拉改革的延續,只是後來因不明原委被移插在乃赫米雅回憶錄(《厄下》第一至七章)之後。

            另一方面,原本的文序亦陷入另一難題。《厄下》第七章結束時,寫到耶路撒冷人煙稀少,並再次列出那些與則魯巴貝耳一同回鄉者的名單。作者(或編者)突然放下這條主敘述線,然後再第十一章接續,記述一個藉徵收居住耶城之外的人什一稅來增加耶城人口的計劃。換言之,就敘述的連續性而言,似乎從《厄下》第七章,跳過第八至十章,直接在第十一章繼續似乎更為合理。

            無論歷史事實情況如何,這三章與其上文下理格格不入,所關注的主題各異,是相當明顯的。自《厄下》第八章起,行文改用第三人稱(旁述),在毫無引介的情況下,厄斯德拉馬上成為文中主角,而乃赫米雅只是在兩處出現過(見8:9; 10:1),而且只是輔助性質,可算是連對白也沒有的跑龍套(粵=茄喱啡)。不過,既然最後編修者如此呈現事情脈絡,對我們來說,也許更重要的是去探討這樣的安排有何敘述功能,從以窺探其神學觀點。


《乃》(=《厄下》)第八至十章:更新盟約(詳見:Williamson: 1985:276

            我們之所以花如此篇幅去討論《厄下》第八至十章,原因是當中所載的是以色列-猶太歷史的重要時刻:盟約的更新。如果大家嘗試把三章一氣呵成的讀一遍的話,就會發現這整部分由三個單元組成:一)朗讀《訓示》(=《律法》;見第八章);二)認罪懺悔(第九章);三)立盟蓋章(第十章)。

            換言之,今天的讀經一,實是這整個盟約更新儀式的首部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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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2b】第七個月到了,以色列子民[在]他們的眾城市內。【1】全體子民便往水門前面的廣場聚集起來,有如一個人。他們便對經師厄斯德拉說:「把上主命令以色列的梅瑟訓示[*1]之書帶進來吧」。【2】在七月的第一天,司祭厄斯德拉便把訓示[*1]帶到聚會面前,[該聚會]由男人和女人,以及所有聽得明白的人[所組成]。【3】他便在水門面前的廣場面前,面對著那些男人、女人和能明白的人朗讀它,從天明直到正午。全體人民的雙耳都向著訓示[*1]之書。【4】經師厄斯德拉站在木塔上,那[木塔]是為這事而造的。站在他旁邊的[有]瑪提提雅、舍瑪、阿納雅、烏黎雅、希耳克雅和瑪阿色雅,在他的右邊;在他左邊的[有]培達雅、米沙耳、瑪耳基雅、哈雄、哈協巴達納、則加黎雅、和默叔藍。

5】厄斯德拉便在全體人民雙眼前打開書卷,因為他在全體人民上面。在他打開它時,全體人民站了起來。【6】厄斯德拉便祝福了上主、那偉大的天主。全體人民便回答:「亞孟!亞孟!」,並高舉雙手。他們便跪拜,敬禮上主,俯伏至地。【7】耶叔亞、巴尼、舍勒彼雅、雅明、阿谷布、沙貝泰、曷狄雅、瑪阿色雅、刻里達、阿匝黎雅、約匝巴得、哈南和培拉雅,以及眾肋未人,使人民明白訓示[*1]。人民[仍留在]他們站立的地方。【8】他們朗讀天主訓示之書,同時翻譯著它,給予意思。他們便明白所朗讀的。

9】乃赫米雅總督、司祭及經師厄斯德拉,和正在使人民明白的肋未人,對全體人民說:「今天是上主你們的天主的聖日。你們不要悲傷!也不要哭泣!」因為在全體人民聽到訓示[*1]的說話時,他們一直哭泣。【10】他便對他們說:「[你們]去吧!吃肥美的食物,喝甜美的飲品吧!把部分[複數]送給那些沒有東西準備的人那裏吧!因為這是我們上主的聖日。[你們]不可悲痛!因為上主的喜樂就是你們的避難堡壘」。【11】那使肋未人正在使全體人民靜下來,說:「[你們]肅靜!因為今天是聖日,你們不可悲痛!」【12】全體人民便去了吃和喝,把部分[複數]送出,並舉行巨大的喜樂慶典。因為他們[=全體人民]明白了他們[=厄斯德拉及肋未人等]向他們宣講的說話。

13】第二天,全體人民的家族首領們、司祭們,和肋未人們,往經師厄斯德拉處聚集了起來,去學習訓示[*1]的說話。【14】他們發現在訓示中寫到,上主藉著梅瑟的手命令了,在七月的慶典期間,以色列子民應居住在帳棚裏,【15】並應在所有城鎮以及耶路撒冷中傳報,說:「你們要出去山裏,把橄欖葉、野橄欖樹葉、香桃葉[=長春葉]、棗椰葉,和其他樹葉帶回來造帳棚,一如所寫的」。

16】人民便出去,把[它們]帶回來,各人在自己的屋頂上、在他們的集居地、在上主宮殿的庭院裏、在水門廣場和厄弗辣因廣場裏造了帳棚。【17】整個聚會,所有從充軍回來的人,都造了帳棚。他們便住了在帳棚裏。從農的兒子若蘇厄的日子起,直到這一天,以色列子民都未做過這事。那裏有著非常大的喜樂。【18】他便朗讀了天主訓示之書,日復一日,從第一天直到最後一天。他們便舉行了慶典七天,在第八天有集會,一如法定。

[*1]希伯來原文「tôrāh」,慣譯作「法律」或「律法」(law)。其實,這名詞來自動詞「y-r-h」,本義:「指引、訓示」(to direct, to instruct)。用「Torah」一字來專指《(梅瑟)五書》,是猶太信仰後來的發展。

            這段文字本身不難理解,朗讀(=宣講?)上主的訓示、其解讀,以及人民接著的回應,就是這一段相當突出的主題。牛津大學希伯來學教授威廉臣(Williamson, 1985:297-299)認為,對我們來說,似乎聚焦於這一段所引出的現代詮釋學問題更為有趣。
        這一段落,以一個渴望聆聽天主訓示的聚會,以及一位願意滿足他們要求的老師來開場。在聚會群眾方面,我們首先要留意,他們帶著崇敬的心神和行動來期待這次朗讀(見5-6節);其次,他們專注地聆聽了整個早上,從日出直到正午,大約六個小時(3節);第三,他們對朗讀本身,及其解讀,都有所反應(分別見9b12節)。

            至於厄斯德拉方面,我們必須留意到,他願意滿足群眾的請求。雖然請求是由群眾主動提出的,不過文中也有不少提示指出厄斯德拉已早有準備。更重要的是,他既選擇不在有進入限制的聖殿之內,而是在人人都容易進入的地方朗讀天主訓示,他又讓非神職人員(即今日的所謂平信徒)全情參與(見4節)。最後,平信徒領袖的地位在第13節也同樣突出,他們是厄斯德拉身邊的人,在他朗讀過後作更詳細的解釋。威廉臣甚至認為,厄斯德拉的重要性在於,他讓他時代的『聖經』由平信徒掌握,猶太宗教經典不再成為『業內人士』或『專家』所獨有。可以講,由此起計,這項基本成就已取決了自此以後的猶太信仰型態。

            然而,威廉臣馬上指出,當我們接著考慮到厄斯德拉行動的結果,問題就會馬上出現。在第8節和12節的結尾有作者刻意鋪排的平行點:群眾「明白了所朗讀的」。但在朗讀結束的時候,他們卻在哭泣(見第9節下)。不過,這並不是厄斯德拉原本想得到的結果。只有當他解釋了他們為何不應哭泣之後,他們才「舉行巨大的喜樂慶典。因為他們[=全體人民]明白了他們[=厄斯德拉及肋未人等]向他們宣講的說話」(12節)。我們可如何解釋這尖銳的對比呢?

            威廉臣認為,要完滿地回答這問題,我們必須首先記得,厄斯德拉所朗讀的《訓示》,群眾很可能未必完全未聽過。然而,由於社區的政治現實已經改變,《訓示》中的不少規範已被廢止。那些來自天主所啟示的旨意的規範,在一片原本政治自主的土地中可直接嵌入法律體系。但當初的主權國現已成為波斯帝國的一個細小行省,他們又可如何遵行那些規範?一如早在《厄上》第九至十章所見的,同樣在禮儀沒有選讀的部分(13-18節),厄斯德拉為了解決這問題,引進了一套新的解讀方法,讓天主訓示(或:法律?)的原則能繼續為人所遵守,儘管已改變的情況本使其文字有如死去。

            由此看來,我們無法逃避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聖經(神聖經典)的權威(authority)。在其文字的字義與按其文字生活兩者之間,是有可能存在鴻溝的。有不少基督徒,在討論信仰以至人的行為操守時,言必稱聖經;也有不少人認為(甚至不自覺地認為),人的理性與教會傳統之間,時常是互相敵對的。威廉臣認為,《厄下》的這一章,在這問題上驅使我們要就兩個層次停下來,想一想。首先,如果人們沒有正確地理解一個權威的話,無論是何權威,那麼它又有何價值?聖經成書時代的世界與我們的世界之間文化差異如此之大,再加上基督信仰又產生出如此多的面向,這使我們不得不面對這問題。其次,如果某些個別經文章節的正確理解,與我們認定了的聖經教導的整體背道而馳的話,我們該怎樣辦?換言之,沒有一個可接受的解讀的聖經章節,只會淪為用來敬禮的化石。厄斯德拉的做法就指出,權威的三大來源,儘管聖經在時序上居首,在重要性上不亞於其餘兩者,但三者必須共同作用,相輔相作。在信仰團體的生活之內,三者必須組成一個解讀螺旋(hermeneutical spiral),當中任何一者的見解都會不斷地查核和改良其餘二者的見解。此三者即,以聖經經文章節為基礎,輔以理性慎思明辨的思考來解讀詮譯,傳統(tradition;或更好更準確地譯作傳承)確保得出的解讀以及一切按其之所行符合天主的最終旨意:不去排斥別人和判別人有罪,而是施予恩寵和不斷的邀請。
           
參考書目:
  • Collins, John J. Introduction to the Hebrew Bible: An Inductive Reading of the Old Testament. Minneapolis, MN: Fortress, 2004.
  • Koehler, Ludwig, Walter Baumgartner, M. E. J. Richardson, and Johann Jakob Stamm. The Hebrew and Aramaic Lexicon of the Old Testament. Leiden; New York: E.J. Brill, 1999.
  • Throntveit, Mark A. Ezra-Nehemiah, Interpretation, a Bible Commentary for Teaching and Preaching. Louisville, KY: John Knox, 1992.
  • Torrey, C. C. The Composition and Historical Value of Ezra-Nehemiah. BZAW 2. Giessen: J. Ricker’sche Buchhandlung, 1896.
  • Torrey, C. C. Ezra Studies. Chicago: University Press, 1910.
  • Williamson, H. G. M. Ezra, Nehemiah, Word Biblical Commentary 16. Dallas: Word, 1985), 297–2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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