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訊專題
教宗通諭《願祢受讚美》──簡介
通諭的背後(二)
梁展熙
(續上期)
去年,巴爾多祿茂宗主教歡迎了教宗方濟各到訪土耳其。他們二人都仰慕東正教神學家、佩爾加馬領銜都主教(titular
Metropolitan of Pergamon)切治奧拉斯(John
Zizioulas)的著作。他的神學主張之一,是大自然乃人類和天主之間的共融所不可或缺的連繫。他也有份撰寫《願祢受讚美》,並在梵蒂岡發佈《願祢受讚美》的記者招待會中發言。
切治奧拉斯都出教出席通諭發佈會 |
在《願祢受讚美》中,我們可找到不少與切治奧拉斯的神學主張相呼應的神學思想。現正在加拿大榮哲士神學院(Regis
College)攻讀博士的保祿傳教會士鄂圖(Idara Otu),在他的碩士論文中分析了切治奧拉斯的生態神學【註一】,重點有三(68-78)。
一)天主的創造乃神聖的(sacred)。切治奧拉斯認為,眼下的環境危機,與人類文化中大自然失去了神聖感不無關係【註二】;人類文明已把生命去神聖化(de-sacralization)【註三】。同樣,教宗方濟各在《願祢受讚美》中抱怨道:「同時,猶太-基督信仰想思已把大自然去神話化(demythologized)。儘管這思想仍繼續欣賞大自然的壯麗和無限,它再沒有把大自然視作神聖的(divine)」(78段)。
基於「從無生有的創造」(ex
nihilo)教義,切治奧拉斯重申,創造(creation)既是神聖造物主的行動,則啟示出天主的美善;而因此,天地萬物(creation)也是神聖的【註二】。教宗在通諭中,也引述了加拿大主教團一封牧函中的說話:「從全景概覽到最微小的生命,大自然都是驚奇和敬畏的恆久泉源。它也是天主(the
divine)連續不斷的啟示」;他並在同一段中引述教宗若望保祿二世的一篇週三要理講授:「除了那正式的、載於聖經中的啟示之外,在太陽的光輝和黑夜的低垂中彰顯著天主(a
divine manifestation)」(85段)。
二)人是天地萬物(creation)的一部分,也是天地萬物與天主之間的中介。由此,切治奧拉斯把人類(human
being)定義為共融中的存在(being in communion):與天主,與其他人類,以及與天地萬物之間的共融【註四】。這思想也在《願祢受讚美》中有所反映。教宗方濟各寫道:「它們[指《創世紀》的兩個創世故事]指出人類生命是基於三重基本且緊密相連的關係:與天主、與我們的鄰人,以及與大地本身」(66段)。
三)生態靈修:人類-大地共同體。切治奧拉斯提倡,由於人類是藉把天地萬物奉獻給天主來把天地萬物帶入與天主的共融之中;因此,天地萬物的神聖性(sacredness)就是藉人類作為天地萬物的司祭(Priest of
Creation)來維持【註五】。他進一步推論,既身為天地萬物的司祭,人類的責任就是以一種全然個人的、親身的(personal)方式來與天主,與其他人,以及與其他受造物(無論生物或死物)建立關係。換言之,切治奧拉斯的「共融的生態靈修」(eco-spirituality
of communion)指在把人類重新融入其餘的天地萬物之中。由此,切治奧拉斯認為我們需要一種「生態上的克己」(ecological
asceticism),使人類能夠達致一種有質素的生活方式,但並是一個消費至上的、自利的生活哲學,因為這會引致大地遭受破壞和蹂躪。這「生態上的克己」,是出自「對其餘的天主創造的愛,或可說是對我們地球上人類以外的一切的生存和福祉的責任感」【註六】。
看來,教宗也有類似的關注。因此,在他提到東正教巴爾多祿茂宗主教對環境的關注的時候,引用他的話,寫道:「他[=巴爾多祿茂宗主教]要求我們以犧牲來取代消費,以慷慨來取代貪婪,以分享和克己的精神來取代浪費。克己『意味著學習去給予(to
give),而不只是去放棄(to give up)。那是去愛的一種方式,是逐步從我想要甚麼轉移到天主的世界需要甚麼的一種方式。那是從恐懼、貪婪和衝動中得到解放』」(9段)。
按鄂圖的分析(93-101),切治奧拉斯根據以上三個神學重點,定出三個環境倫理原則,當中有兩點可與《願祢受讚美》呼應【註七】。
一)生態上的皈依(ecological
metanoia [Gk. = conversion])。人既作為天地萬物的司祭,為使把天地萬物帶入與天主的共融之中,人就有責任去愛護和尊重天主的創造。因此,切治奧拉斯提出,我們要修改對罪過的觀念,加入侵害生態環境的罪過(ecological
sin)。而侵害生態環境的罪,就要求犯者要作出生態上的皈依【註八】。
同樣,教宗的通諭也花了六段篇幅來呼籲我們作「生態上的皈依」(216-221):「他們所有人[特指那些只顧祈禱而無實質行動,或那些只有口講而無實質行動的基督徒]都需要一次『生態上的皈依』,藉以使他們與耶穌基督的相遇在他們與周遭世界的關係中成為顯而易見的。去活出我們身為天主化工的守護者的召叫,對於度有德行的人生是至關重要的;這並非我們基督徒生活隨意可選的或次要的部分」(217段)。
二)整全生態靈修觀。人類既是天地萬物的司祭,也與其他人和天地萬物共融;因此,既然大自然資源有限,人就應該節制地使用。人類務必以尋求一種有質素而非只求數量上的獲取擁有的人生【註九】。此外,由於人雖與大自然共融,但也當然與其他人共融,因此,切治奧拉斯的靈修觀不會造成環境關注和社會關注的二元對立。
首先,教宗同樣提出:「基督信仰的靈修提出一種節制的,能夠擁有一些就感到幸福的發展觀。這靈修是回到簡樸,這簡樸讓我們停下來,欣賞細小的事物,為生命給予我們的不同機遇而感恩,靈性上與我們的財產分開,以及不要為我們所缺少的而悲傷。這靈修意味著要避免去支配,以及去純粹累積享樂」(222段)。此外,教宗也多次提到,氣候問題與社會(不公義)的問題息息相關(如見25,
30, 61, 122段等),尤見:「人類環境與大自然環境一起惡化;除非我們關注人和社會不斷惡化的原因,我們不可能充分地打擊環境的惡化。……今天,我們必須明白到真正地處理環境問題的方法也總是一個處理社會問題的方法;在有關環境的辯論中,必須融入有關公義的問題,為了大地的呼號和貧窮人的呼號兩者都聽得見」(48,
49段)。
波夫
里安納度 波夫
里安納度‧波夫(Leonardo Boff),巴西解放神學家。於一九九二年,在他就聖統制(hierarchy)、女性晉鐸及為窮人的觀點上與教會當局發生衝突之後,離開鐸職生涯。教宗方濟各較早前曾在羅馬迎接了解放神學之父古提耶勒斯(Gustavo
Gutiérrez)之後,邀請波夫提交資料,為可包括在新通諭中。
教宗此舉是特別值得注意的。因為,信理部曾於一九八五年認為波夫所著《Church:
Charism and Power》(教會:神恩與權力)一書中有四大謬誤【註十】:一)耶穌心目中的教會並非體制性的(institutional),現今的教會體制是歷史演變和去末世化(de-eschatologization)的結果;二)教會所謂的教義(dogma),不過是教條主義(dogmatism);三)基於各社會依其生產模式來組織原則,波夫得出結論:在歷史進程中,神職逐步從平信徒身上沒收了其宗教生產力(此處大概是指施行和接受聖事的權力和能力)。而在這沒收生產力的過程中,教會的權力也嚴重扭曲變形,出現了世俗權力也有的缺陷,如:支配統治、中央集權、自以為逢戰必勝(triumphalism)。他因而提出新的教會權力論,不以神學上的特權來設想,而以純綷的服務,按團體的需要來設想教會論力;四)波夫認為教會的角色,在於其神恩性,尤其先知之恩。因此,聖統的功能只在協調;所以,應把教會成員的先知職受制於聖統的做法消除。信理部因而暫停他一年教學職能(the
faculty to teach)。他雖然得到自己修會(方濟會)和巴西兩位樞機(Aloisio
Lorscheider and Evaristo Arns)的支持,但最終仍因他決心參與聯合國在1992年於里約熱內盧舉行的地球峰會而再度被信理部壓制,憤而離開修會及鐸職生活。
在一次接受巴西IHU(Instituto Humanitas Unisinos)的訪問中【註十一】,波夫提到,在教宗要求他提交參考資料時,他把一些書籍等交給阿根廷駐梵蒂岡大使。至於教宗有沒有使用當中的內容,或具體上如何使用了那些資料,他並不確知。
但在《願祢受讚美》中,我們確可找到不少教宗與波夫相呼應之處:
一)「萬物皆相連」。波夫在他於1995
年出版的《Ecology & Liberation:
A New Paradigm》(生態觀與解放神學:一個新模式)中寫道:「從生態的角度看,每個存在的事物都一同存在……沒有任何事物存在於關係之外」(頁7)。而教宗方濟各就在《願祢受讚美》中不斷強調「每件事物都是[彼此]相關的」(見92,
120, 137, 142段等)。
二)「聖三與『互相關連性』」。波夫在他的著作中有以聖三為神學基礎,強調聖三內的互相關連性:聖三是三個不同的人格(person),但生命的連繫、愛的相關,以及關係之間的永恆互動,就是三個存在、存活於一(three
exists, subsist in one)……宇宙,就是這相異性和一致性所衍生出來的。的確,世界是複雜的、相異的、一個的、統一的、互相關連的,因為它是聖三的一個反映(頁48)。
教宗同樣突出聖三中各人格(person)之間的互相關連性,作為其生態觀的跳板:「各神聖人格(divine
Persons)都是存活的關係(subsistent relations),根據神聖模範所創造的世界,就是一個關係網絡……萬物都是彼此相連的,而這事實邀請我們去發展出一套從聖三奧秘湧出的全球團結互助(global
solidarity)的靈修」(240段)。
三)對環保團體和聯合國聚會的讚賞:波夫對環保運動給予大量的讚賞,尤其那最終令他與教會聖統互憾的1992年聯合國里約熱內盧會議(17頁)。
教宗同樣讚賞了不少環保運動,那里約熱內盧會議(167段),以及人文主義相當重的《地球憲章》──波夫也是組織「地球憲章國際」的幹事(見207段)。
四)關注窮人:既是站在人文主義立場的解放神學家,波夫當然花了相當篇幅探討環境問題與窮人之間的社會結構性關係(見93-108頁)。至於《願祢受讚美》,例如教宗在察-斷-行中的觀察部分(第一章),提到
(1)污染、浪費和拋棄文化(20, 25段)、(2)水資源問題(29-30段)和(3)全球不平等(48-52段)已嚴重影響到窮人的生存。
五)世界需要一個全球性的權力部門:波夫在書中如此抱怨道:「在確保社會生態上的方方面面都恰當實行的生態框架上,我們沒有一個全球性的政策。但這正正就是我們真正需要的……」(頁23)。
同樣,教宗方濟各,認為我們既屬同一世界,就需要一個共同的計劃(164段)。他又引用上任教宗本篤十六的說話,呼籲組織一個全球性的政府部門來處理減少污染和發展貧窮國家和地區的任務:「為管理全球經濟、為重振被金融海潚打擊的各經濟體、為避免當下[筆者按:指2009年]的金融海潚惡化下去和隨之而來的更嚴重貧富懸殊、為帶來必需而又適時的裁軍、食物安全和和平、為確保環境的保護和規管移民;為這一切,我們都急需一個真正世界性的政治部門」(175段)。
六)對德日進的推崇。波夫對上世紀曾被信理部就其有關原罪的看法而作出審查的法籍耶穌會士德日進(Teilhard
de Chardin)敬仰不已:「我們也相信復活基督的宇宙性存在,祂一直在進化的過程中行動,一如德日進所申明的……」(49頁)。教宗也在通諭中提到德日進的思想:「宇宙的最終命運就在於天主的完滿,這已藉復活基督而實現,祂乃普世邁向成熟(maturazione
universale)的準繩」(83段)。這段的註腳(f.n. 53)就明白提到:「在這觀點上,我們可看出德日進神父所作的貢獻」。
七)疑似對波夫敬意。波夫另一本有關生態學的書,名為《Cry
of the Earth, Cry of the Poor》(大地的呼號,貧窮人的呼號)。而教宗在通諭中則一字不漏地用了(卻沒有引用)這書名:然而,今天,我們要明白到真正的生態論建議總是個社會層面的建議;「它必須融入有關環境的討論中的公義議題,為求可聽見大地的呼號和貧窮人的呼號此兩者」(49段)。
圖克森樞機
切治奧拉斯都主教(左)及圖克森樞機(右)
彼得‧圖克森(Peter
Kodwo Appiah Turkson),迦納人,宗座正義與和平委員會主席。整份通諭的初稿就是由他起草的,在去年八月上呈教宗。在環球金融危機肆虐的時期,他曾在2011年建議建立國際性的財務制度,以促進可持續發展來打擊貧窮和不平等的問題。
【註一】見:Otu,
Idara. “The Eco-Theologies of Thomas
Berry and John Zizioulas: Intimations for Ecological Justice.” Unpublished Master Thesis.
Faculty of Theology of Regis College and the Theological Department of the
Toronto School of Theology, 2012.
【註二】見:John
Zizioulas, “Preserving God's Creation,” King's Theological Review 13
(1990):5.
【註三】見:John
Zizioulas, “Proprietors or Priests of
Creation,” in The Eucharistic Communion
and the World, ed. Luke Ben Tallon (Edinburgh: T&T Clark, 2011), 139-140.
【註四】見:Zizioulas,
“Preserving God's Creation,” 13:1.
【註五】見:See
John Zizioulas, “Preserving
God's Creation: Three Lectures on
the Theology and Ecology,”
King's Theological Review 12
(1989):4.
【註六】見:John
Zizioulas, “Ecological Asceticism: A
Cultural Revolution,”
Sourozh 67 (February 1997): 23.
【註七】其餘的一點是「具轉化力的生態人類學」(transformative
ecological anthropology),是以禮儀神學為出發點的生態神學人類學。
【註八】見:John
Zizioulas, “Foreword,” in Bartholomew I Ecumenical
Patriarch of Constantinople, Cosmic Grace, Humble Prayer: The Ecological Vision
of the Green Patriarch Bartholomew I (Grand Rapids, MI: Eerdmans, 2003), vii.
【註九】見:John
Zizioulas, “Ecological Asceticism: A
Cultural Revolution,”
Sourozh no. 67 (February 1997): 24.
【註十一】英譯見:http://iglesiadescalza.blogspot.hk/2015/06/integral-ecology-big-news-of-laudato-si.html。葡語原文可在此文的超連結中找到。
信訊第278期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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